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傻子才悲伤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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倘若你无精打采地烤着面包,那么面包就是苦的;倘若你心怀怨恨地酿着葡萄酒,那么怨恨的毒液就会滴进酒里。

    辛苦了一年,春节放假回到老家,我关掉手机坚决不上网,给自己一个世外桃源。

    有天正窝在家里读外国小说,接到一个电话,竟是大学睡我上铺的小宁。毕业已经三年了,一直没有见过面,听声音仍脆亮,不见风尘。她约我在“容上”见,一个挺有格调的地方。

    我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地出了门,进旋转大门,看见小宁临窗而坐,白毛衣配暗红仔裤,还是个漂亮姑娘,皮肤好得像刚剥壳的鸡蛋。

    “混得不错啊,看来外企的效益的确好!”我由衷地赞美。毕业那阵儿就小宁一人高枕无忧,凭借内外优势进了省城一家知名外企任职。小宁搅搅咖啡,白我一眼,“姐们儿,那是几个世纪前的事啊。我后来去过不少公司,干过舞蹈老师、公关部长、企业策划总监……现在是一导游,就是挥舞小旗儿带一帮人成天游山玩水。”

    “你的人生目标不是住别墅过小资吗?怎么变得平民了?”

    小宁仔细打量了我一眼:“黑眼圈,眼角细纹,还有这身衣服,一看你就活得辛苦,不够滋润。是不是在努力奔小康啊?”

    我哑口无言。小宁说,“我过腻那种生活了。每天朝九晚五拼命挣钱,就为了所谓的汽车、洋房,人生忒苦短。现在很悠闲,忘情于山水,也不去想明天。带团出国旅游时,那些欧洲的乞讨者,看到我们就‘no father,no mother,one dollar’地唱歌,而不是哆哆嗦嗦地跪着,鼻涕眼泪一大把。一个硬币就能买来一个笑脸,多好。”

    吃完一通半熟的牛排,华灯初上。小宁挽起我的胳膊说,你也难得回家一趟,给你洗洗尘。小宁的坐骑是辆红色奥拓,快捷灵便。她笑着说:“从前还想买红色宝马呢,笨。那青春岁月就全被套牢。”

    到了一个白色三层建筑,上书“女子水天堂”字样,小宁把车停了。迎宾小姐齐声道好。随后我们拐到左边,一坐在沙发,自然有人在你脚边跪下,给你换鞋。我不自在。小宁说,干吗那么扭捏?她们也只是工作而已。

    第一次来到这样巨大的澡堂,热气腾腾而又有条不紊。个人洗涤区、桑拿室、擦澡床、泡澡的木盆,一切有人打理。仔细看看,打理的女人各分层次。20出头的站在门边,笑容可掬,给你干净毛巾和保管室钥匙,帮你拿衣取鞋;30左右的则从事体力活儿,给人擦澡。

    我从桑拿室出来,就有个不到30的女人迎上来问,您擦澡吗?女人中等个头,脸上红扑扑的,是被蒸气熏出的虚假喜庆;穿着清凉,因为要与女客视觉平等。微微突起的小腹,是生养过的痕迹。一问,果然有个6岁的女儿,正是读书的年纪,而自己下岗了,不得不背井离乡来这里求职,每天从中午干到夜里两点,有时都顾不上吃饭。 “累是累,不过总算有工作了!”女人说着就笑,整张脸都舒展开来。她心满意足的笑,让人羡慕。看得出,女人很珍惜这份工作,眼神总四处游走,每当看见一个正巡视的高个子女人,就会不自觉地恭谨,双手交叉握紧。

    其他的女人都在卖力地干活儿,一遍遍地淋水,抹上浴液,再依据顾客要求,或轻或重地擦抹,按摩肩腿,她们细汗密密麻麻,估计一天下来非得腰酸背疼。那些漂亮女客、女白领或者金丝雀,心安理得领受享受,而她们则心甘情愿地劳作,以期买到孩子的课本和牛奶面包。

    小宁泡了个牛奶浴,隆重地洗完澡,又带我上三楼休息。

    三楼灯光昏暗,萨克斯音乐低回。单人床被格子分开,床边各有小茶几,摆着各色饮料和红酒。宽银幕的无声电影正五彩缤纷,床边有耳机。我们才躺下,就有两个系着领结穿一身白裙的女孩走过来了。

    她们抱着小板凳和工具箱,微笑着问,现在修脚吗?小宁随口说好。

    我面前的女孩不过十八九的年纪,清秀可人,姿色比沐浴区的明显上了一等。她熟练地打开工具箱,开始给我按脚。劳苦大众惯了,被人侍候我总不自在。

    女孩却很坦然,读完高中就出来打工了,小渔村的贫穷早已决定了她们的前程,打工比读书还正常。她和老家的姐妹站了20多个小时火车到这里,一路还有说有笑的。工作三个月了,女孩每晚都通宵工作,只有白天休息,几乎没有看到过朝阳;还有些想家,想再听听海浪拍打海岸的声音。

    不过现在每个月能拿到1000来块钱,女孩非常满足,说最快乐的时候,就是去邮局寄钱给家里,那样父母就不用天天出海了。当然,身边也有同乡陪胖瘦高矮男人出去,出入名车,出手阔绰,对此女孩觉得稀松平常,淡淡地说:“各有想法嘛,我想自己挣点儿钱,然后去开个小花店,多好。”她的眼睛变得亮晶晶的,手上一点儿不慢,熟练敬业地工作,三四十分钟才微笑告退,为新的客人继续服务。

    我想起自己的生活,在大城市的最底层呼吸污浊空气,挤公交车朝九晚五去挣月薪,戴上面具工作,被人鄙夷也鄙夷别人,失眠地想着幸福为何总也不来……皱缩的心如同失水的植物。其实我的收入比小宁固定点儿,负担比擦澡女稍轻点儿,而学识也比眼前的女孩要高点儿,可是她们都选择了满足和乐观,选择了由此带来的快乐,惟独我,在抑郁里老去。

    我们离开已经是晚上11点,我问小宁,不怕你那位在家等你?小宁说,“本人至今单身,遇不到我的靖哥哥……朴树的新歌听了吗?就那首《傻子才悲伤》。”她说着笑起来。

    傻子才悲伤,大文豪纪伯伦也说过:“倘若你无精打采地烤着面包,那么面包就是苦的;倘若你心怀怨恨地酿着葡萄酒,那么怨恨的毒液就会滴进酒里。”无论高低贵贱,每个人的生活如人饮水,冷暖自知,但是都有或多或少选择的权利。

    那个月夜,我模仿海子给未来也赋了首诗:从今以后,不做傻子,拒绝悲伤,我只愿烹烤甜面包,酿造美味葡萄酒…… (完) 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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